侯 吉 諒 書 法 講 堂

文與圖／侯吉諒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藝術創作和修行佛法極為相似。

修行佛法，不外二種法門：漸進修行、頓悟空相。藝術的創作需要長期的專注，以及偶然的突破。修行佛法和藝術創作有絕妙的契合。

藝術創作需要的長期專注，以及偶然的突破，最近美國神經學者Jonah Lehrer在《想像──創造力的藝術與科學》一書中探討創造力的發生原因及其生理因素，以大量的例證說明創造力需要長期專注以培養足夠的專業技能，但在 創意無法突破的時候，則必須放空理智讓心靈自由聯想。

突破性的創造力是人類文明得以快速發展的重要因素，更是企業在技術、事業，個人在學問、藝術創作上取得成就的關鍵因素，但創造力如何發生的，要有什麼樣的 條件作為基礎，以往人們只有一些經驗之談，無法歸納出準確的模式。Jonah Lehrer《想像──創造力的藝術與科學》一書以大量的特殊化醫學研究、詩人、歌手、藝術家、科技天才的成就，歸納出可信的結論，清楚揭示創造力來自長 期專注以及偶然的突破。

這樣的結論和修行佛法不謀而合，用來解釋書法的學習與創作，也可以得到極為清晰的脈絡。

佛教在漢朝傳入中國之後，漸漸受到文人的重視，魏晉時期流行的清談，即有不少知名僧人參與，也有不少佛、道相關的話題，到了宋朝，參禪學佛更是文人熱衷之事，蘇東坡、黃山谷、王安石都寫過不少和禪有關的詩，佛教的思想對他們的人生態度也有不少的啟發。

明朝的時候，一代書畫大師董其昌，更以佛學禪理作為闡釋書畫的重要根據，他的《畫禪室隨筆》處處可見漸進修行與偶然頓悟對書畫創作的重大影響。當然董其昌 的文字難免故弄玄虛，讓人覺得高深莫測，並因此覺得他有什麼獨特的體驗，所以才能有他那樣高明的書畫成就，這是董其昌用文字，拉抬自己的書畫成就的推銷策 略之一，然而佛法禪學對書畫藝術創作的幫助還是無庸置疑。

其實所有的學問、技藝的學習、研究，都需要長期而專注的累積功力，然後在某些特別的時刻，發生跳躍性的突破，因而分出成就的高低。

書法比較特別的地方，在於書法的書寫技術幾乎是無法速成的，看似簡單的動作，沒有千百次的練習，寫出來的筆畫質感就是會軟弱無力、飄忽不一定，字體結構就 是會不安定、不平穩，書法的書寫尤其需要心神專注，稍微分心就不能寫出妥善的筆畫，這種專注力的長期訓練，是書寫功力的累積，也是知性、感性兩種腦力的互 相協調。

這又和參禪打坐的修行極為類似。佛理深奧，有許多義理用理性思維、邏輯思考無法理解，除了研讀經典佛理，還必須專注思考與身體力行。打坐最低的層次是專注 心神的訓練，然而這個專注卻又必須放空心靈，使之不受慣性思維限制，也不會飄忽散漫，其中奧妙，沒有長期的修行、實踐，很難體會。

寫好的書法如同印成文字的佛教經典，可以反覆閱讀、研究，但一件好的書法作品如何創作出來，卻充滿玄妙不可說的過程。

寫好書法，必須長期臨摹古人經典，從中獲取筆法、結構、章法、美學的養分，但光是臨摹還是不足以駕馭筆墨，必須所有的技術、品味都內化為自己的書寫習慣，而後才能自在的寫字。

臨摹字帖需要高度的專注，稍不留神，就無法呈現古人經典的精髓，這個過程，和打坐的專注於放空有異曲同工之處，不同的地方在於，打坐的放空，以及其中的境 界如何，其實無從檢驗，他人只能努力和嘗試，但其中情形究竟如何，外人只能想像揣摹；書法的專注則不然，所有寫過的筆跡都是當下心神狀況的真實呈現，古人 說字為心畫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
寫書法能夠訓練人的專注力，功力愈深的人，愈不受外界的影響，也不會心神飄忽、思維亂竄，這種專注的「書法態」有助於理性思維的集中、忘我，並因而激發感 性體悟的提升，許多創意會在這個時候發生，也就是《書譜》上所謂「達其情性、形其哀樂」的境界，所以古人又常常說書法可以表現一個人的性情、個性，研習書 法也因此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內在性格，完全是千百年來諸多書法大師的共同體會，其奧妙真實不虛。

在現代社會，科技發達、節奏快速，人們的精神常常處於一種快速而膚淺的收發訊息狀態，對思想、人格的影響負面居多。書法的練習與書寫可以幫助人們放慢自己 的生活節奏，可以在書寫中感受技術的理性訓練，以及美學的感性啟發，更不用說書法中所蘊含的文化、歷史、文學、音樂、美學的種種深度知識與細膩感受，可以 無比豐富我們的心靈世界。從這個角度看，說書法是中華民族永不過時的寶藏，絕非虛言誇大。

當然，要經由寫書法達到修行的功能，勢必深入到一定程度，而後才有可能發生潛移默化的效果，淺嘗即止是不可能會有任何效果的。